一瓶北冰洋里插几根吸管才算过伏天 10
他的意识好像一座崩塌的沙堡，慢慢慢慢向四方流走，溃散。这就是死吗，王杰希想，他动弹不能，任凭自己像蚕茧一样被雪包裹，他的呼吸已经停止了，那颗子弹深深地陷进他的身体里，后心处，当红色光点跳动在叶修胸口的那一瞬，他无法出声，无法思考，身体的本能推着他不顾一切地往前扑，手指堪堪触碰到叶修肩膀，雷鸣般轰响。
死循环。
如果他方才置身的场景是一切的开始，那么接下来杀手叶修就会想方设法救回他，无果，他向过去发出子弹，强行改变世界线杀死了自己换王杰希回来，那么小王就会两眼发懵地站在书房里，看到脚下一具被未来杀死的尸体。
那么一切的症结在哪里？王杰希握着残存的那一缕意识，打破循环，最重要的就是做出改变。胡子拉碴的科学家叶修想要他改变什么，是在赌千钧一发之际，他面对即将被害的陌生叶修，不会有着令人震惊的条件反射，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为对方挡下那颗子弹？
叶修和王杰希在杀手世界里只能存活一人。而世界线的紊乱，在于他们两个对彼此斩不断的执念，一次次的重复与修改，都希望自己能够代替对方去死。这种令人颤栗的情感铺满王杰希已然僵硬的全身，抓着他，好像要唤回他最后的心跳，王杰希从故事中惊醒——我为了叶修去死了，他后知后觉，杀手世界的叶修和王杰希彼此经历了太多，可他只是一个无辜的电竞宅男，甚至在几个小时以前刚刚完成与对方的第一个吻，即便如此，在子弹射出的那一刻，他原来真的愿意为这个人去死吗？
罢了。王杰希想。雪片盖住了他的脸，他的身体被埋在这片温软的大陆，世界一片寂静。他觉得有些困了，手上慢慢松了下来，沙堡散尽，叶修，王杰希最后想，意识化为青烟遥遥升起，我的那个叶修他——
有一只手。一只手伸进冰凉的雪地里，然后是另一只，艰难刨开厚厚的蚕茧，王杰希面上一暖，有人拂去他脸上的薄雪，新鲜的氧气铺面而来，他的身体被从地里重新挖了出来。王杰希眼前仍然一片黑暗，那人低下头，垂着脸慢慢与他靠近，温暖的吐吸落在他脸上。意识仿佛回流，冻结的血液开始融化，四肢慢慢柔软，王杰希努力想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左手被对方握住，无名指上两枚戒指碰在一起，发出“叮”的声响。他眼前仿佛破开一道亮光，白昼从混沌中生出，那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叶修握着他的手，他感觉对方的那枚戒指被褪下，象征誓约的指环塞进了他的掌心，“王杰希，”他听见对方熟悉的嗓音，似乎已经历尽千难万险，穿过无尽的岁月、倒转的时间，以求一死来到他的身边：“忘了我，不要再回来了。”
他猛然睁开眼，纯白色的世界里，穿着黑色西装的杀手叶修跪坐在他身边。他好像比片刻前的庭院初会老了十岁，胡子拉碴不知道多久没刮，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包容与明亮。王杰希动动嘴唇，他发不出声音，指环咯着他的手掌心，叶修伸出手碰碰他的脸颊，“再见了，”他说，指尖慢慢冰冷，他低下头，嘴唇轻柔地覆下，王杰希的世界迎来熟悉的托马斯回旋，“你等等！”他仓皇大喊，叶修和那个死的世界变成一团疯狂远去的漩涡，他的身体被一股力量弹向无数光年以外，在空中，王杰希看到千百个世界亮起的窗口，星星一样的齿轮悬浮在未知的介质中，他和叶修千奇百怪的人生在窗口中上演，有的亮得发烫，有的已经黯淡，他来不及细看，后背好像触到什么柔软的东西，四周光芒一闪，他往后一翻，掉进了一个打开的窗口。
“又来一个。”他听见有人凑在他身边说，拿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戳他的脸颊。王杰希费力地睁开眼，这一跤摔得有点重，他一时眼冒金星，没有看清自己眼前的是谁。“咦？”他听见对方也特别神奇地发出一个疑问词，那个戳他脸的东西尖尖的，王杰希把掌心的戒指揣进兜里，伸手往那方向一抓，一根不知道什么芯的魔杖被他握到了手里。
“哈利波特？”他嘀咕一句，握着魔杖柄随手一挥，可能是他天赋异禀，不远处的一个木头柜子应声而破，里面的瓶瓶罐罐刀枪棍棒倒了一地。
“瞎搞。”他脑袋上凭空被打了一巴掌，手里的魔杖瞬时被抽走，王杰希转过头，他以为大不了就是又一个魔法师造型的叶修，结果就这一眼，让他自己目瞪口呆起来。
对面人已经从震惊中平静下来。“你好，”穿着一身劲装腰上插满武器的王杰希对穿越小能手王杰希说，“你是打电竞的王杰希吗，刚刚有人来我这儿找你。”
What，王杰希脑中充满浆糊，还有这种操作的吗？他佯装镇静，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是啊，我……”他话说一半顿住了，在他的正对面摆着一面镜子，镜子里他白衬衫套马甲，赫然还是刚刚杀手王杰希的打扮。怎么回事！他心中一惊，我没有变回去吗？这个世界的王杰希好像看出他的疑惑，“这个宇宙遵循的是替换原则，”他从腰上拔出一把刀，握在手里随意把玩，“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从出事的地方来的吧。替换原则被打破的唯一可能就是世界线遭到了破坏，在自我纠正的过程中很可能出现了一些错误，把不同世界的人连灵魂带身体弹了过来，才会出现你我现在相遇的画面。”
世界线遭到破坏——叶修杀死了自己。王杰希猛地转过身：“我要回去，”他凿凿，突然想起什么，“你刚刚说叶修来找我？”
“对。”这个王杰希随手一甩，他手上的小刀钉在了墙上的照片上，那张照片上画着一把狙击枪，通体乌黑，一看就不是凡品。“他听说你遇害，急坏了，各个世界地跑想要救你，别人怎么劝都不听。”
“那他刚刚走？”王杰希急急问，他四下扫视这个屋子，发现各个角落堆满了奇形怪状的武器，这个世界的王杰希走到刚刚被他打破的柜子边，心疼地摸着破口似乎正在想着怎么修复。误入异世界的王杰希觉得为了更好地活命他似乎应该先问一下这个世界的属性，料理仙希家阳台上惨遭飞来横祸的王不留行草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你俩是设计武器的？”
王杰希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啊，”他说，“你的叶修刚刚从我这儿坑蒙拐骗走了老叶最新设计的枪，我问一下，你能替他付个钱吗？”
“我们讲究财产分离。”其实很有钱的电竞王杰希冷酷拒绝，“我就是你，你好意思问我要钱？”
同样很有钱的武器制造商王杰希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他俩长得一模一样，此时脸对着脸，这个世界的王杰希举起魔杖在他左眼下方轻轻敲了一下。
“我眼睛可没你这么大，”他说，王杰希拨开魔杖，“你没听过镜子里的自己会比实际更顺眼一点儿吗？”话音刚落，他的脑海里出现了熟悉的托马斯回旋预警，王杰希身体一晃，站在他对面的人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你要走了，”对方说，声音里不乏遗憾。王杰希处于越来越剧烈的天崩地裂中，他感觉对面的自己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别害怕，”对方今天第一次堪称温柔地对他说话，“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始终与你在一起。”
王杰希像掉进兔子洞一样扑隆咚地往下滑。世界好像又变成了爱丽丝的仙境，他被颠得屁股痛，浑身的汗毛抗议着要让科学怪人的白大褂叶制造一个更温和的穿越方法。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随着极富弹力的最后一颠，王杰希再度摔回了一个熟悉的凳子，屏幕墙上的超级计算机留行打了个大小眼的笑脸对他表示问候。“明白怎么回事了吗？”坐在桌子对面的爱因斯坦叶拿笔帽对着他。
王杰希心想你老让我猜干嘛，you can you up何必费尽周折，科学家叶修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我们是做脑力运动的，体力可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电竞宅男王杰希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每周固定去健身房，人生的最大梦想不就是躺赢吗，他心很累，端着桌子上一瓶为他开好瓶盖的北冰洋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喝完后瞪一眼玻璃瓶身那只比赞的白熊，“杀手世界的叶修和王杰希只能活一个，是这个意思吗？”
叶修听罢看了他一眼。“换你你能接受吗？”他问，“如果你的叶修永远地离你而去，而你手握一个机会可以救他，你会白白放弃吗？”
“那你呢？”王杰希反问他，“如果牺牲你的王杰希可以救千万个世界的王杰希，你会亲手杀了他吗？”
叶修被他反将一军，不由摇头。“傻子，”他说，手上再度闪现那个名为千机的闹钟，“你再好好想想，一切的症结、最开始出问题的环节，到底在哪里？”
他站起来，走过去把闹钟亲手放到了王杰希手里。“去吧，”他鼓励，“去纠正一切，另一个我已经在路上了，破除了这个循环，你们那个世界的循环也会自动解除。”他再度拨动，这一次整整往回拨动了一圈，闹钟蹦蹦蹦地跳动起来，好像瞬间被赋予了生命。
“我能不能提个建议，”王杰希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空间气流之中，“除了洗衣机跳楼机和兔子洞，你能不能搞一个更人性化的穿越方法？”
叶修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下一秒，像突然关闭的电视频道，科学家叶修猛地消失，他再度跌入扭曲的空间中。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暖洋洋地撒在脸上。不知道是不是临行前的建议奏效，王杰希从地板上爬起来，他的衣服被晒得暖乎乎的，王杰希顺手一摸，熟悉的质感，这是他自己的衣服。终于又穿回来了？王杰希想，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杀手叶修的书房。
上一次他来到这里，地上横躺的可是这个世界的大佬叶修本人的身体，现在的环境一看就十分不同了。王杰希走到桌前，随手把闹钟放到了桌角上，桌子上还摆着一把枪，这么危险的东西可以随便乱放吗，王杰希腹中对大佬的人生进行了一些思忖，他随手拿起那把枪，小时候港片还是看的，他举着那把枪直直指向窗外……
等等，枪？
记忆开始飞快倒转，一切的症结，所有的源头，造成这场悲剧的关键性要素——
叶修胸口跳动的红点。
他身体里曾经镶嵌的金属子弹。
武器制造商的王杰希轻描淡写：“……骗走了老叶最新设计的枪。”
门外传来脚步声，王杰希飞扑到案头，拔掉钢笔笔盖龙飞凤舞写下大字，比划戳破了纸张，他后背寒毛直竖，已经不知道他这四个字要写给谁看，只顾急急书写，另一个叶修和王杰希说说笑笑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他丢下笔跳窗而逃，跌跌撞撞往房子的出口奔去。
不要开枪。王杰希在心中狂吼。
老叶，不要开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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