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小神龙

一瓶北冰洋里插几根吸管才算过伏天 01

王杰希趴在半圆形的阳台看风景,突然被一种感觉击中。

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时刻。一瞬间认定就是这个场景,京郊小别墅,身上的国家队队服,胸口4号刺绣,傍晚空气因高温扭曲,楼下黄少天戴着草帽,举一根胶皮水管给小树浇水,呲了自己一身,炙热不减的阳光,他抬起来看的有色差的手指缝,叶修搁着腿在房间里喊他:大眼进来吧,冷气都跑出去了。——原本不记得了,身处此刻又想起来,就是这个场景,在梦里确确实实地经历过。

叶修看着视频资料吃棒棒糖,这个最大的房间只有一张双人床,他要抽烟所以挑了带巨大阳台的房间,点名要个室友,问谁来侍寝,大家嗤之以鼻表示不吸二手烟。王杰希说那我来吧(同乡挽尊,情谊感动天地)。但这位室友不让他在屋里抽烟,同乡老王裹着炽热空气走进来,看他一眼:“少吃点,当心长蛀牙。”既不让抽又不让吃,叶修觉得无情无义无理取闹,权当没听见,冲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看,这个丹麦的魔道有点意思。”

王杰希听话坐下,看了半天:“哪里有意思?”

“比起你是没什么意思。但是你看这里,”叶修暂停了视频,“(35,64)这个点,他在双方夹击里使了z字抖动,抢出来一个时间放驱散粉,攻击范围一下弄住了两个人,手速大概赶上刘小别了,放完了也不恋战复仇削血线,直接上天,思维比较奔逸,牧师朋友跑过来给他刷大治愈术,没奶上,气得静止半秒,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十九岁的老方。”

“所以他团战不行,不足为虑。”王杰希对十九岁老方充耳不闻,毫不顾忌地评价八年前的自己。

叶修脚尖点地,转了转他的宝座,脸朝向这边来:“刚才发什么呆呢?有心事可以跟哥说,领队也负责心理辅导。”

王杰希想了想,就真的跟他讲了。叶修听完没怎么惊讶:“这种事,常有,每个人都有,好像还有人说梦是平行世界吧。你在梦里一枪打死了自己,隔天数学就能变得特别好——王半仙不是会看相么,会不会解梦啊。”

说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左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叶修摇摇头。

“有些会,有些不好说。”王杰希回答了他的问题,把板凳挪了挪,趴在叶修的椅背上。他们继续看视频,间或讨论两句。时间从他的胳膊上跑过去。



平行世界,同人中通常写作AU。王杰希在洗澡的时候琢磨这个词。他试想一个不做职业选手的叶修。叶修如果好好上学,是不是高三刷题废寝忘食,抽烟全为了不犯困。王杰希是不愿意好好刷题的,他去微草青训营之前还没结束高一,生物竞赛队成员,在实验室埋头苦练如何把土豆切出一层细胞,刀工可谓一流。如果没有中途辍学打游戏,肯定全国跑竞赛,不出意外金牌到手,紧跟着就是签约,北大清华分列两个房间对他招手,挂着牌的学长松松拉着他的胳膊,口若悬河替本校狂吹一波,生怕他一脚跨去了隔壁。

就像他16岁攥着一张翻看太多遍导致折痕发白的宣传单,第一次见到林杰,老队长热情似火带他参观。训练营时期,微草似有若无把他藏在口袋里,不想让同城的皇风发现。

王杰希白天喝了张佳乐瞎打的咖啡,夜里睡不着。他平时是不喝咖啡的(非常怕苦),因此效用格外强烈一些。叶修也没睡,属于习惯性熬夜。丹麦小魔道和平行世界理论交替穿梭在王杰希的脑子里,他一走神,做手操就做得特别狠,夹着手指拉来拉去。“诶诶,”叶修横过一只手抓他的手指,“干什么呢,好好的手一会儿给掰折了。”

“我饿了。”王杰希说。他说这话没什么表情,语调也毫无起伏,叶修手还没放开,硬是从中听出一点撒娇意味。

“吃了更睡不着。”叶修先是拒绝,看了他几秒钟,突然改了主意,“我也饿了。”他放开对方手指,凌晨一点半,决定给王杰希下个面。

一楼厨房开了一盏小灯。“有什么菜?”叶修问。王杰希在冰箱里扒拉:“青辣椒,鸡蛋,山药,南瓜,土豆。没有肉。”

叶修看着他蝴蝶骨在布料下轻轻动,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可能是王杰希傍晚跟他说过的缘故,他此刻也觉得这一幕在梦里见过:倒不一定是国家队别墅,但确实是一个厨房,他靠在流理台,王杰希在翻冰箱,他们轻声说话,像怕吵醒了队友,像怕吵醒了窗外夜色,所有事情好像本该如此。他晃晃脑袋,把这些想法从渐渐困顿的脑子里赶出去。

前生物竞赛队队员小王,突然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要给叶修展示他单手切细胞的刀工。叶修赶紧拦住了:“祖宗诶,我来我来,你切到手我怎么跟全国人民交代?”

王杰希除了面还点了个蒸蛋,完全不怕撑死,搬个小椅子坐下,打开手机里一个app,棒读着指挥:“两个蛋入碗打匀,加水,放盐和鸡精,加几滴油,蒸十几分钟。备好的熟肉末和葱花在蒸蛋凝固以后加。”

叶修说:“没有熟肉末和葱花。”

别墅院子的西边有个菜园,他俩打着电筒偷偷摸摸去地里摘葱。六月底不到最热的时候,晚风还算舒服,叶修松松拉着他的胳膊,说你走路小点声儿,别吵着黄鼠狼。王杰希觉得这很像想象中那个挂着牌的清华学长,忍不住笑。你笑啥啊?叶修问,他问的时候自己也笑,在电筒光下找到一把葱,拔了出来。

叶修盯着锅里翻滚的面条,目光因为疲惫显得温和。王杰希想起第八赛季的冬天他去兴欣看过叶修,就在那里见过这样的他,叶修在练级,累得手指都有点抽搐,转头望了过来,说,大眼儿你不用陪我通宵的,你困了吗?那双眼睛里有小小的火苗,一口气吊着,他是不会睡着的,他有件了不起的事非做不可。

王杰希拿筷子挑起一溜面条,尝了一口,有一点吃妈妈煮的长寿面的感觉。还不错,他表扬。

他二十六岁生日还有几天就到,在联盟是一个老王,搁外面是一个小王。体育竞技好像就是这样,极致的燃与极致的孤独,这孤独不是指你队友不行,而是当一个职业选手回忆起他的职业生涯,像经历了很多,手持银武,闪腾挪移,飞掠无数景色华美的地图,杀进敌阵,咬着牙不肯后退,几年浓缩战将的一生。等退役了再想,又好像黄粱一梦。粉丝都说他眼中有万千星辰,其实跳下扫把,脱了王不留行的帽子和长筒靴,他从头到脚普通青年一个,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里面通常来讲没有什么星辰。

他们吃完了叶修去洗碗——还是为了保护他的手。王杰希生出一种被怜惜的感觉,这想法让他打了个冷战。

他们回楼上睡觉去。我吃太饱了,王杰希说。叶修眼睛都快闭上,笑了一下,伸手摸他肚子,“几个月了?宝宝来,叫声爸爸。”王杰希听得浑身僵硬,但叶修没有给他尴尬的时间,下一秒就睡着了,手还搭在他肚子上。王杰希看着他发了一会儿呆,轻手轻脚把那只手挪开,也闭眼睡了。


叶修梦见他徒步穿越国道,他爸开车在后面追,说你一定要去美国学财管,继承家业啊。叶修捂着耳朵边跑边喊,我不去,我不去,你让叶秋去吧他搞这个厉害!

他跑啊跑,遇到一只发传单的大胖兔子,兔子说:“除了你家里安排的这个,你有什么想做的职业吗?你快点想,我没什么时间。”叶修四处张望,看到一个红色路牌,他指了指,说你去玩那个赛道竞速呗。兔子很想玩,按了一下那个按钮,一键换装,成为超级马里奥。而他一下子换成了兔子的衣服,手里拿着传单。老爷子的车追过来了,竟然是看不到他的。叶修松了口气,拿着传单一直往前走,在一个红绿灯遇到王杰希。王杰希问:“你怎么变成兔子了?”

他没回答,只说:“好久不见老王,我退役了还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想住在你家,跟你看纪录片。”他深情剖白,又低头看看自己,“你能不能接受我是一个兔子啊?”王杰希对他笑一笑,张开手臂做了一个抱抱动作。叶修虽然感到有点ooc,但仍旧高兴地扑过去——扑了个空,这个扑空的触感非常真实,像从高空坠落,他面上一僵,惊醒了。


天还没亮,王杰希就睡在旁边,压着他一只价值连城的胳膊,眉头皱着,看起来不太安稳。叶修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摸上去,意图抹平他眉心沟壑。王杰希动了一下,睫毛一抖,缓缓睁开眼睛。他们对视。

天空一声巨响,闪电劈开凌晨的浓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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